今生都不会再吃一口白水泡饭
昨天晚餐,看到家里有一小锅白水泡饭,我就与老公暗暗提醒,“我从不吃白水泡饭,一会儿我的饭,你帮我吃了。”老公自然是一口应承。饭桌上,一轮花枪,饭最后进了老公肚子,当然,这一切是瞒着我那亲妈的眼的。
今天晚餐,家严回家乡,老公出差,家里只有亲妈,女儿和我。又被分配了小碗泡饭,我又是一轮花枪,掩她耳目,把饭倒进了垃圾。
也许,在很多人眼中,白水泡饭是非常美味的主食,可在我口中,即使是再昂贵的大米煮出的泡饭,也是一股馊味。这样的固执,自然事出有因。二十多年没吃过白水泡饭了,竟在二十多年后,接连两顿被要求吃,往事,怎能不一幕幕浮上脑海?
那是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父亲工作忙,母亲又是老师,有寒暑两假,因此,寒暑假里,我基本都与母亲呆在一起。那是一个暑期的早晨,母亲赶着出门,至于去哪儿,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那会儿,她的兴趣非常广泛,跳舞、麻将,她认为,成年人压力大,有自己的娱乐是很正常的事,我也一度这么认为。她既然赶着出门,自然要先安排了我的早餐,那天,她端给我的,就是一碗馊了的泡饭。我一向是个味觉并不敏感的人,按父亲的说法,好东西坏东西一向吃不出来。在那天之前,我想在我的脑海里对“馊”并没有明确的概念,可那一碗饭端到面前,我才吃了一口,就停住了,我看着她,说“妈,这饭好像馊了?”。她自然是知道的,她说“有什么不可以吃?一点点馊而已,我可以吃,你就可以吃。”然后,一顿训斥,不让我吃别的,要求必须把那碗饭吃了,就出门去了。时隔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回想起当日的情形,都止不住泪流。当时年纪幼小的我,从小都在良好的环境长大,父亲出身书香门第,长子长孙,年少有为,当时已是一家公司总经理。我,则是他的独生女儿。在进口物资并不多见的年代,我牢牢记得当时家里柜子里装的,是荷兰产的子母牌奶粉,香港产的麦片、饼干、薯片。我牢牢记得一向很听话的我在那碗饭面前哭了很久,也尝试着吃了两口,仍然没法下咽,于是,我到了客厅给父亲打电话。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打的移动电话还是固定电话,只记得父亲似乎在忙,但很快接了电话,听我哭诉,安抚我,然后让我别吃那个饭了,泡麦片当早餐。我打电话的时候,父亲身边大概是有其他人在,而我当时又是不管不顾的失声痛哭,因此,大概是被别人也听了去,我依稀记得母亲中午回来后并没有追究我没吃馊饭的事,但是埋怨我这么点事就给父亲打电话。
饭馊了,还可以吃吗?我确实不知道。那是第一次接触馊饭,全家族内,连听都没听说过。我只知道那碗饭似乎是很多天前的,以至于放在冰箱里还馊了。我们家缺米缺钱吗?自然不会。烧饭麻烦吗?更不见得。我们很早住的就是楼房,用的是煤气灶。那为什么突然会有一碗馊饭让我吃?我自然是想不明白的。直到今天大清早听到父亲与她的争吵。
小的时候,他们也时常拌嘴,印象中,父亲总是让步的那个,即使母亲无理取闹,甚至对我不讲理,他也总是让着,回过头来再安抚我。在我进入叛逆期以后,我总觉得父亲在这方面是很弱懦的,逆来顺受。而这样的逆来顺受,也导致了他如今的局面。从他退休,母亲对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经常翻脸就和翻书一样”。两个人经常吵,不愉快。我心里大概知道缘由,就以女儿需要照顾为由,把母亲留在这个我工作的城市。两人分开,父亲时不时地往返于家乡与这个我工作的城市,虽偶有争执,感情似乎还是亲密了不少。此生第一次见父亲正面与母亲冲突,是大约一年多前在饭桌上。不记得是怎样的小事,母亲又歇斯底里地发飙,用家乡话诅咒我,还说干脆拿把刀把我sha了干净。父亲猛地就拍案而起,狠说了她一顿。老公在一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是我第一次见父亲训斥母亲,是训斥,和以前的吵嘴、指责完全不一样,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愤怒成那样。我和父亲之间,从来不敢深谈母亲的事,因为我知道,他即使后悔,也无能为力。我倒是很平静,这不是她第一次诅咒我,是时常;更不是她第一次提要sha了我。我记得她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我才小学二三年级,当时我也是哭得一塌糊涂。小的时候经常和她吵,可自从我希望把她留在身边,由我来处理她的一切不良情绪,我就已经静下心来学会化解这些负能量。这些事是不敢和老公说的,他已经很想不明白母亲为何会这样对我和父亲,若是知道母亲还敢这样要挟我和父亲,以他的性格,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母亲怎样对我们了?简单来说,以我与老公每年每人纳税数十万的收入,我们的餐桌我们都是做不了主的。不管是能否出去吃,还是买什么菜,做什么菜,辣的不辣的,通通做不了主,只能凭母亲的心情。刚开始我并不适应,嫌餐桌上的两盘青菜少了,下了班去买点熟食,被骂;嬉皮笑脸找个由头自己进厨房做点老公喜欢的口味,还是被骂。只好放弃。好在原本我对饮食就清淡,适应得快,老公又有些三高,被我逼得也只能清淡。可父亲并不适应这样的饮食,他偷偷告诉姑母他真的吃不下。而我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何主食吃的不少却仍消瘦,白发也日增,以为是牙齿的原因。直到不久前出差看望远在他乡的姑母,她告诉我父亲的抱怨。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孤寂让父亲在花甲之年仍然只能向姐姐去偷偷倾诉这样的琐事,我只觉得这样的情形,我若不插手,枉为人子。于是,我开始找各种由头转变情形。当然,效果并不好。前晚,就是因为拖了父亲到外面吃饭,而女儿一向不喜欢到外面吃,母亲执意留在家中陪她,心里又存下了不愉快。这样的不愉快可以发酵得多厉害?可以严重到昨天中午我与父亲、老公三人在客厅聊得开心笑了几声,母亲又是一顿家乡话的恶毒诅咒,说是打扰到她睡眠。而今天清早,她与父亲用家乡话的争执,我听得一清二楚。她用那样难听的话辱骂父亲,说他不该惯着我们的嘴,不该买那些肉,煮那些肉。是的,我没听错,也是清醒的,她对父亲的要求和对我们的一样,不让买,不让做。家里惟一好吃点的菜,只可以是她做的。她不做,我们只能馋着。
我听不下去,打开了房门,弄出点声响。她果然消停了。傍晚,她又心血来潮地带下午在外疯玩了两个多小时,洗了头洗了澡的女儿出去滑冰,我就只能按她的指示把青菜炒了。看到中午剩下的一碗米饭,我动都不敢动,虽然心知自己可以做一碗很美味的蛋炒饭,虽然心知她可能又会为难我,在明知我从不吃白水泡饭的情况下让我吃。果然,晚饭时,又是白水泡饭。我偷偷倒了。不敢光明正大,因为不想多生事端。我恨自己像当初的父亲一样弱懦,恨自己连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勇气都没有。我能做的,就是每天念经回向给家人,给闻道众生,因为我实在想不通是怎样的宿债冤孽才能造成如今的局面。她的自私,她的心狠,她的绝决,她的莫名其妙歇斯底里,都让人难以想象。她甚至不容许家里的欢乐与她无关,我们加薪也好,分奖金也好,她都漠然;也不欢迎我们的亲戚朋友到访,而她可以随意请她的朋友前来。注意,房子是我和老公完全出资买的,也是挂在我们名下的,日常家里买菜等开销都有张专门的银行卡供她使用的,这张卡上的钱从没有低于五位数,别说日常买菜,就是辆小车都足够买的。这样的情况下,她仍然总是抱怨,说在我们这是过苦日子,没菜吃。为了能让她吃得舒心点,家里的油盐酱醋都必须从HK带,若是偶尔忙得顾不上,油断了顿,又是一顿抱怨,毫不夸张。
李敖先生一把年纪还总是抱怨他的前岳母,其用语之刻薄抱怨之高频让人不免觉得他身为大家过于小气,都这么多年了还耿耿于怀放不下。而我,大概是能体会他的心情的。一碗馊了的泡饭,二十多年了,我放不下,忘不了,对过去和未来都无能为力,也只能在这里偷偷抱怨。